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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 10:3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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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笔训 山阳阮应韶虞再氏著 读书三
黄山谷谓: “士君子三日不读书, 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夫读书, 非徒工文章资涉猎博功名也。我辈养心之道,无过读书。试看劳攘中人, 精神气息, 俱不宁适, 即面目亦无静色。若闲居无事, 不得一卷在手, 便觉身心无所依托, 耳目四肢不能归一,可见读书是养心妙诀。
读书是主敬功夫, 主一之谓敬, 无适之谓一,得此意方可读书。
要读有用之书, 如讲理之书, 要句句打入心坎里。经济之书,要句句行在世界上。泛泛谈性、谈命, 讲封建井田, 满纸道德忠孝, 何曾做得一件, 无益于己,无益于世, 始欲欺人, 久之并自欺矣。
朱子教人读书, 要敛身正坐, 缓视微吟,虚心涵泳, 切己体察。真十六字之心传也, 字字有意, 虚心则能领会书中之理, 切己则此书不为虚读。
读书三到, 谓眼到、口到、心到也。徒恃口眼而心不到, 或心中别有他属, 不如不读。神志偶懈, 不妨暂辍,童时习惯, 终身受用。昔人又云, 读书要出己之口, 入己之耳而贯于心, 语亦有味。
读书立定课程, 师课为一种, 自课为一种,各量其资, 分之高下。精神之强弱, 时之寒暑温凉, 晷刻之永短, 按日派定,循环交互, 务求背诵洽浃, 融会贯通,不得任意增减, 生熟夹杂, 半明半昧,日日如是, 岁岁如是, 自少至老如是。
昔人论读书读文之法甚多, 虽高下不同, 皆有妙义。令子弟汇抄一册,日置案头, 闲时披阅讨论, 各寻其所以然之故,久之自有会心得手之处。
司马温公幼时, 天资素钝, 同塾者皆成诵散去,公独温习不辍。用力多者收功远, 其所温习乃终身不忘也。吾 父尝言少时, 与阎百诗先生同受业于靳茶坡先生之门,同学日暮抱书归家, 阎天资最鲁, 独吟不置, 必背诵如翻水乃已。后发愤, 将书拆散,读一页辄用面糊粘几背, 既熟即焚去, 终身不再读。一夕, 胸前膈下豁然洞开, 若有声震耳,后视书, 一过目即成诵。戊午, 与吾 父同荐鸿博,为世通儒。果能此道, 虽愚必明, 信夫!
少年读书, 须省应酬, 于有事中求无事。凡初见为必不可已者,细思之, 无不可已也。至有万不可已之事,亦止完此一事而回, 不得因此一事更牵引出他事来。即如回拜一友, 虽顺过他友之门断不必入。
恶衣恶食, 志士不耻。每见士大夫群居中, 有好谈衣冠款式、烹饪制法者, 其学问品望, 必不能出人头地, 屡试屡验。盖其胸中识趣卑陋, 故此等俗气, 尚不能克治扫除, 则学业必不精,声名必不振, 乃一定之理。
诗文须从名师传授, 方有渊源, 日后成就,乃有家数, 不致误入旁门别径。勿惜修脯, 勿惮远涉, 愚人千金嫁女, 不肯百金延师,可怪也!
子弟远出从师, 父兄岂能一一料理垂诫, 唯量其材质,勉所未逮, 付以训词。至于成败, 听之本身而已。先辈格言, 如朱子谕子从吕伯恭数则, 不可不手录以示。为子弟者, 当日阅一过, 月抄一纸, 字字反身自问, 必有益处。
庸人好是古而非今, 最是学人大病。胸无点墨, 株守兔园册子, 老生常谈, 于当代典章、文物、名臣、贤士之事迹文章, 百不一见, 辄敢议论古今, 妄置可否,哆口而谈, 毫不知耻, 必係三家村学究,毕生不得长进, 遼东豕、马背肿,良可哂也。
能读书而不善作文者有之矣, 未有不读书而善作文者也。偶有之, 止可惊妄庸子, 不免识者之讥。文章者, 华国之具,明道之资, 大则与气运相关, 小亦与经史相表里, 勿徒作词人, 徒作学究。
举业文字, 要有一种磊落英爽, 不可羁绁之概,精团气聚, 意暇神清, 便能入彀。最忌平庸腐晦,浅陋蹒跚, 至于诡僻伪妄, 尤宜切戒。[绁: 绳索,系牲口的缰绳, 羁绁(马辔,喻束缚)]
文章千变万化,日新月盛, 岂能执一格以相绳。先辈名家论文,俱过来人语, 宜深潜寻味, 实实明其故,先得于心, 后得于手, 较之师弟口授,其功更大。一题到手, 先将书理融会贯通, 题之上下前后, 实理虚神,本义余义, 句中之段落次第, 截截分开, 随笔札记, 然后布格树义, 结响遣词。格要一气呵成, 义要精坚有识; 响要阴阳调协, 词要根柢经籍,凡疏密浓、反正擒纵, 位置却好, 场屋中文, 尤贵眉目清楚, 步步引人入胜。
举业功夫, 非可鲁莽做得。子弟成篇后,功名念急, 父兄不学,往往令从庸师求速效, 精神全弊于八股中。反致学术坐误, 迟暮无成, 欲速不达, 势所必然。必以六经左国史汉性理通鉴诸书, 周秦汉魏、韩柳欧苏之文, 讲习融会, 逐日记诵,得其气息以为举业之根柢。再以有明名家制义, 自成洪以至天崇,考其渊源正变风会升降之故,了然于吾之一心。本朝大家稿, 历科名墨,皆须细意研求, 使心入乎其中而得其意, 近科墨卷, 一时风尚所趋, 岂可不看, 但宜知所抉择,不至违背时好。总要优游涵泳,专而且久, 有得心应手之乐, 则得之矣。若一味浮光掠影,急躁粗疏或作或辍, 朝更夕改, 虽日日谈举业,终于白首无成。
文章贵得春夏气, 处太平之世而好作愤懑、激烈、幽忧、茁轧之文, 功名必不显。
朱子尝言, 人自累科举, 非科举累人。又言,虽孔子在今日亦必当应科举。可知既习举子之业, 直作身心性命之学方是。
八家文先读四家, 宜取全集选读, 虽所选入不过数十篇,亦必将全集置案头, 随读随抄。坊间选本古文, 谬种流传, 不可令少年子弟见也。老苏小苏曾王之文, 与孙李诸家, 另列看本, 俟举业成后再行讲求。有明一代不乏高手,如青田潜溪正学、震川阳明之家, 亦列入看本。
读古人文集, 不必分体, 宜考其年月。某篇作于某岁某地,按年排次, 注明题下, 则其人之一生出
处, 与当日朝野情形, 皆如在目前。
读墨卷不必分四书前后, 宜按科分之甲乙为次第, 则可以识数百年风会隆替之故,並当日作者阅者遇合之道, 皆可想见。
墨卷不止四艺也, 表判策论, 各有义法。毎见同学中有首场入彀,后场被遗者, 人惜其命运之未通。我谓其举業之未讲也,细寻其故, 皆由从俗师谬传。时文入手,沉溺其中, 而秦汉唐宋之文律, 全不讲究。一遇策论, 仍以时文之法行之, 篇法句法, 处处皆非, 表判则剿袭雷同,陈言满纸, 试官一览, 洞见底里,虽首场十分赏心, 对此亦弃如敝屣, 其落第安足怪耶。
表判策论皆墨卷, 即皆举业也, 五策尢关时务,试官必于此中求真才。若平日于朝野利病六曹经世之道, 毫不留心,胸中全无把鼻, 一题到手, 但以坊间数十百年以前之陈饭土羹, 为聊且塞责之计, 而欲于六千君子中翘然拔出, 有是理乎?
破体之文, 香奁之诗, 俗体之字,子弟一有犯此, 必宜惩责。
诗以道性情, 是透宗语, 近来时彦,好逞才情, 夸学问, 肆议论,皆落第二义。举业之暇, 密咏恬吟, 此唱彼和, 可以陶写性灵, 消磨俗见, 並可养心调气,俗师不解, 每以为禁。 此乡塾谬习。
汉魏古诗, 当与三百篇一样读法, 童稚时熟习在胸, 后来醖釀既久, 落笔自超。
诗有理, 非语录之理也。诗有法,非印板之法也。诗文好恶, 初作后自己不能十分看出, 最忌妄自得意。道吾好者是吾贼, 道吾恶者是吾师。
凡作诗文成后, 再取同窗好诗文玩之, 再取前人名作证之, 必有得处。宁可做后另做, 不可未做先看前人之作。
同学名篇, 宜虚怀领略。一句之佳, 亦当赏玩, 不可妄肆吹求, 更不可心存妒忌。
子弟百病可医, 唯无愧耻之心, 则吾末如之何。败德败名, 皆由于此, 不但学问不长进也。
近日陆稼书教子, 冬天日短, 令其早起, 夜间却不令久坐,京师傳为名言。可知读书未有不早起者。平旦清明之气,甚于灯下咿唔, 古人三冬足用, 正在闻鸡起舞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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