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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辈的踪影
2012年11月,《阳明史脉》刊载了钱百治先生《小说〈盐场〉和电影〈盐潮〉解读》的文章,当时,我为之惊愕,祖辈们世代海水煮盐,几乎都是文盲,没有文字记载留存,竟然有楼适夷先生创作过以庵东(余姚)盐场为原型的文学艺术作品,破天荒的大事呀!这无疑是家乡的珍贵史料。我是越州阮氏移民的后裔,祖辈们在杭州湾南岸的姚北盐场上,“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熬盐、耕殖、繁衍,那有老百姓的文化留存。因此,我渴望得到小说《盐场》,一直在寻找原著。
今年8月初,我让儿子在网上查览旧书,终于发现有个鞍山人发布消息:“《拓荒者》1-5期全套,每期80元卖价,1961年版。”当时我一阵欣喜,找到了《拓荒者》就能阅读到《盐场》,价格也不贵,合起来就400元钱,整套期刊也有收藏价值。可是,我清晰地知道《盐场》发表于上世纪30年代,怎么会是1961年版呢?难道是重新印刷!我发话过去:有原著吗?对方回答:原版没有,只有1961年重印版本。
一周后,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看到了1930年2月10日出版的《拓荒者》第1卷第2期,独本,报价270元,卖家地址在上海。我听童银舫和励双杰两位的判评,这类书收藏价值不大,除非象我喜欢其中的文章想买,因此可以还价。按他们的意见,我要卖家让价。两天后,卖家回复:他的进价是225元,没赚钱。我向他表明:我不是做生意的人,只因为我是《盐场》作者的老乡,想拥有他的原著,才要买的。一周后,上海人回答:“本来想集齐1-5期《拓荒者》整套的,多年来只有一本,才出手。就算结个书缘,进价加邮费240元。”说到这里,我无话可讲了,我让女婿操作电脑,就买下了《拓荒者》第1卷第2期的原版书。
《名人家谱摭谈》作者励双杰提到民国八年(1919)书锦木活字本《余姚楼氏宗谱》,“楼锡椿,行祖,字文彬,号荫庭,生清光绪甲辰(三十年)十一月廿八日巳时,聘邵氏从九品有年长女。”楼适夷(1905.1.3-2001.4.20)迁姚楼氏第十九世孙,原名楼锡椿,一名楼建南,笔名建南、适夷……。世居余姚城区高阶沿路68号,1927年2月中共余姚支部就在他家里成立,首任党支部书记。
《拓荒者》第1卷第2期的卷首篇就是楼适夷(建南)先生1929年12月20日在东京撰写的《盐场》中篇小说。尽管纸张发黄变脆,年久老化,一翻动就会有页边纸屑脱落。但是,书本体形完整,内容齐全,字迹清楚。认真地阅读了《盐场》,使我了解了一个世纪前盐民的遭遇和争抗,同时看到了祖辈们的生存状态和历史痕迹。
作者楼适夷早年参加了党领导的盐民斗争,有实际的革命体验,以1927年大革命失败前后盐民的遭遇和争抗为素材,创作了小说《盐场》,客观地报道似地反映了那一特定时代的历史面貌。北伐军与军阀政府的争夺战,廒商囤积居奇仗势停止收盐,饥寒交迫的盐民受中共党组织的召唤,向“龙头”们吃大户造反,成立盐民协会和盐民纠察队,与地主武装进行了拉锯式斗争等等编入故事,生动而精彩,使小说具有浓厚的亲切感。
小说《盐场》描写了以老定为代表的庵东盐民,世世代代惨遭场主的盘剥和欺压,在大革命时代,党组织派祝先生来盐场,发动群众组织盐民协会,向场主袁公庭、高阿泰等盐霸展开英勇的武装斗争,并取得了初步胜利。但是由于投机子陆士尧的妥协变节和政治出卖,以及党内机会主义路线对祝先生的影响,导致了盐民革命运动夭折。祝先生和盐民斗争的带头人阿俊、成和等,在“四•一二”政变后,遭到血腥镇压,被迫逃亡,故事情节复杂,变化跌宕。
例如,反映场主盘剥盐民的细节,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把一担二三百斤重的盐挑回家去,过了秤是250斤,一粒也不给丢失了的,等明天挑到公仓里去”。“200+1除包180斤!”这是《盐场》中场主(篷长)对盐民克扣斤两的盘剥。其次是盐款一元当一元一角付,即“洋尾巴”。“城中官府的时价一角五分,这儿却是大洋三分。”以180斤计,秤手喊:“好,3分,1*3得3,3*8=24,5元5角钱,便宜了你,没有零头,5元钱拿去。”除克扣斤两和“洋尾巴”外,还有场主的商业剥削。场主都开设酒米杂货店铺,家里有盐板的人,都可以向店里赊欠酒米、布匹和日用百货,篷长的商店就比一般商店高出一倍的利润赊给,付盐钱要经过篷长之手,就可以“七月七里扣出”,不怕盐民少一个铜钿。再有高利贷剥削,每到冬季,盐就淡产,还债买年贷的盐民又得向篷长借高利贷。农历12月24-25借“生盐钱”,第二年3、4月份付第1、2期盐钱时就要本利偿还,实际用了3-4个月,但利息要付一年的,如果第1、2期盐款不够还,又作转借,利息重新算起。阿成的爷爷就是因高利贷,服苦卤自杀的。等等的盘剥,不到几年时间,几十块盐板的小业主盐民,就慢慢地变成篷长的佃(盐)农了。虽然以上的细节以文学形式表达的,但是,我从史料中考证,这样的事情在庵东盐场的历史上真实存在。
《盐场》里的老定,既是“模范的盐民”,又是“龙头们的顺民”,他身上凝聚着老一代贫苦盐民的勤劳品质,属于有几块盐板资产的普通盐民的缩影。一年到头辛苦的劳累,赊点酒喝是最好的犒劳自己,“住着象个牛舍又阴湿得同地窖一样的家,花白发的老婆,死也退不了她那层面上的愁苦的网。今年十七岁的一个女儿,还是终日蓬着头发默然的象一个哑子一样,拖着鼻涕的小孩子,也只挂着眼泪叫肚子饿。”这种文字描述,仿佛是“盐舍里宁(人)”生活情景,把历史还原给读者。
本来家无隔日粮的盐民,“自从公仓里贴出了停止收盐的通告,他不必再上海滩去劳动,但是一家人的肚子却不因公仓的停业而停止消化。”廒商专营制下,公仓说停止收盐就停止,而没有恒产和积蓄的盐民即刻断了财源,使饥寒交迫的盐民更是雪上加霜,几个月停收下来,生活逼上了的绝路。
《盐场》主人公阿成,23岁的盐民后代,不再相信命运的安排,不走爷爷被高利贷逼死和父亲以酒消愁的老路,以“饿死倒不如犯法”的理念,冒险把盐挑到城里去卖,加入了马老宝的私盐队伍,接受了地下党的启蒙,与反动商团开展了一次次的武装斗争。小说展现了被压迫阶级从觉醒走向斗争、组织起来闹革命的历史现实,字里行间充溢着强烈的时代气息。
当老定接受了革命党人的宣传教育和年轻一代盐民的勇敢斗争时,他才感到翻身之日到了,他“笑”了。“只想这般年青的正是英雄好汉”。觉醒后的盐民,紧紧联系着革命的形势。如盐民队伍潮涌般扑向高墙大院的场主家,“癞头阿元也兴气匆匆的打了头阵”。这是反映出革命对无产者人物性格的巨大影响。可是当革命失败后,老定又只能是“弓着背,汗流满面”地晒盐,靠酒消愁了。
癞头阿元是廒商盐政制度下的无产者,自己没有盐板,只有出卖体力,到廒里盐灶管火门。这个工种不仅辛苦,而且是个高危职业,常常被灶火烧死。“所以他得到特别优待:每天5毛钱的工资,丧了命可得10块钱的抚恤!”可是癞头阿元没有烧死,只落了个残疾,因此得不到10元的抚恤,并且工作也被廒里辞退了,只能给缉私营老爷们当小差使,混口饭吃,他只配“让人家高兴的时候,用两只手指弹西瓜一般的弹他的光头”,而“他永远只是支支的笑”。其实,平时受人戏谑的癞头阿元并不傻,只是穷困潦倒的认命罢了,在时代风云变幻时,反抗场主斗争中他立马打了头阵。
祖辈们有句老话:“余姚宁(人)十八个譬”。反映盐民们的乐天安命思维,“万事作退一步想”,自己不富裕,比更困苦的人,以“阿Q精神”来安慰。“晒着盐的人去想烧盐的人,普通烧盐的人去想管火门的人,管火门的人便想烧烂了头的人,烧烂了头的又去想那送了命的,而送了命的却已不会再想,所以他们完全是幸福的。”
老定的这种性格是深厚的社会历史根源和精神病灶的结晶。从小说对开仓那天的详细描绘,我们可以看到多数盐民浑浑噩噩的现象,看到他们在接触革命时代风气之前愚昧可悲的生活图景。值得一提的小说指出了:“开酒店的本钱是公仓里的龙头袁老板的”,大烟馆、牌九摊、妓寮都是场主们的“副业”。而“镇上的警察”又是“公仓”雇来的,一切都听从场主的吩咐。这就揭示了当时的黑暗政权为剥削阶级服务的反动本质。也阐明廒商制度和场主剥削相互作用的腐朽社会里,麻痹了的一代又一代“老定”式的盐奴。盐民生产的盐只能卖给场主,自己挑到城里去卖是违法的,而场主为获取更高的利润,采取封仓、拒收囤积居奇,盐民只有“捧着长香”跪求剥削者和黑暗政府开恩。
小说里写的人物,有的是实有的,有的是虚构的,有些人还直用了原名,但也是加过工了的。笔者作为盐民的后代和民间文学研究者,能依稀地感受到这场“风波”时,庵东盐场的各方代表人物的原型。例如,中共党组织派来的岑鹿寿、卓兰芳、竺清旦;国共合作中的郭静唐、费德昭;觉悟后入党的马家生等等,还有廒商代表高锦泰、袁功亭、黄春晓,更多的是盐民的众生相。小说中的方言和盐民生活习性的现象,在各个层面都留有祖辈的踪影。
太稀罕了!《盐场》用文学形式记录了这个时期的盐民真实的生活状况和思想觉醒,为世代缺少文化,没有恒产,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盐民留下了光辉的墨迹。阮 万 国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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